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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物理方面说声音相差的关系本来只可以用数量比例表出无所谓谐与

2022-07-27 20:20:38 发布 浏览 744 次

从物理方面说,声音相差的关系本来只可以用数量比例表出,无所谓谐与拗,谐与拗是它对于生理、心理所生的影响。听音乐时,比如京戏或鼓书,如果演奏者艺术完美,我们便觉得每字音的长短、高低、疾徐都恰到好处,不能多一分也不能少一分。如果某句落去一板或是某板出乎情理地高一点或低一点,我们的全身筋肉就猛然感到一种不愉快的震撼。通常我们听音乐或歌唱时用手脚去“打板”,其实全身筋肉都在“打板”。在“打板”时全身筋肉与心的注意力已形成一个“模型”,已潜伏一种预期,已准备好一种适应方式。听见的音调与筋肉所打的板眼相合,与注意力的松紧调剂,与所准备的适应方式没有差讹,我们便觉得“谐”,否则便觉得“拗”。诗的谐与拗也是如此辨别出来的。比如“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两句诗念起来很顺口,听起来很顺耳。“顺口”、“顺耳”就是适合身心的自然需要,就是“谐”。如果把后句改为“今日之日多忧”或“今日之日多烦恼”,意义虽无甚更动,却马上觉得不顺口,不顺耳,那就是“拗”了。

每一曲音乐或是每一节诗都可以有一个特殊的节奏模型,既成为“模型”,如果不太违反生理、心理自然需要的话,都可以印到心里去,浸润到筋肉系统里去,产生节奏应有的效果。所以“谐”与“拗”不是看节奏是否很呆板地抄袭某种固定的传统的模型。从前讲中国诗词的人以为谨遵“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式的模型便是“谐”,否则便是“拗”,那是一种误解。他们把谐与拗完全看成物理的事实,不知道它们实在是对于生理、心理所生的影响。而且在诗方面,声音受意义影响,它的长短、高低、轻重等分别都跟着诗中所写的情趣走,原来不是一套死板公式。比如我们在第五章所引的李白和周邦彦的两首《忆秦娥》虽然同用一个调子,节奏并不一样。只有不懂诗的人才会把“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李)和“相思曲,一声声是:怨红愁绿”(周)两段同形式的词句,念成同样的节奏。诗的节奏决不能制成定谱。即依定谱,每首诗的节奏亦决不是定谱所指示的节奏。蒲柏和济慈都用“五节平韵格”(heroic couplet),弥尔顿(Milton)和勃朗宁(Browning)都用“无韵五节格”(blank verse),陶潜和谢灵运都用五古,李白和温庭筠都用七律,他们的节奏都相同么?这是一个极浅而易见的道理,我们特别提出,因为古今中外都有许多人离开具体的诗而凭空论地讲所谓“声调谱”。

乐的节奏可谱;诗的节奏不可谱,可谱者必纯为形式的组合,而诗的声音组合受文字意义影响,不能看成纯形式的。这也是诗与乐的一个重要的分别。

三 节奏与情绪的关系

声音与情绪的密切关系是古今中外诗人们所常谈论的。《礼记·乐记》中有一段话最透辟:

乐者音之所由生也,其本在人心之感于物也。是故其哀心感者其声噍以杀,其乐心感者其声啴以缓,其喜心感者其声发以散,其怒心感者其声粗以厉,其敬心感者其声直以廉,其爱心感者其声和以柔。六者非性也,感于物而后动。

在西方哲学中倡音乐表情说者以叔本华为最著。他的音乐定义是“意志的客观化”(the objectification of will),他所谓“意志”包含情绪在内。

声音与情绪的关系是很原始普遍的。师襄鼓琴,游鱼出听,或仅是一种传说。据美国心理学者舍恩(Schoen)的实验,则动物确实能随音调变动而生种种情绪与动作。每种音乐都各表现一种特殊的情绪。古希腊人就已注意到这个事实,他们分析当时所流行的七种音乐,以为E调安定,D调热烈,C调和蔼,B调哀怨,A调发扬,G调浮躁,F调淫荡。亚里士多德最推重C调,以为它最宜于陶养青年。近代英国乐理学家鲍卫尔(E.Power)研究所得的结论亦颇相似(详见拙著《文艺心理学》附录第三章《声音美》)。这种事实的生理基础尚待实验科学去仔细探讨,不过粗略的梗概是可以推想的。高而促的音易引起筋肉及相关器官的紧张激昂,低而缓的音易引起它们的弛懈安适。联想也有影响。有些声音是响亮清脆的,容易使人联想起快乐的情绪;有些声音是重浊阴暗的,容易使人联想起忧郁的情绪。

以上只就独立的音调说。诸音调配合、对比、反衬、连续继承而波动,乃生节奏。节奏是音调的动态,对于情绪的影响更大。我们可以说,节奏是传达情绪的最直接而且最有力的媒介,因为它本身就是情绪的一个重要部分。我们生理、心理方面都有一种自然节奏,起于筋肉的伸缩以及注意力的张弛,已如上述。这是常态的节奏。情绪一发动,呼吸、循环种种作用受扰动,筋肉的伸缩和注意力的张弛都突然改变常态,原来常态的节奏自然亦随之改变。换句话说,每种情绪都有它的特殊节奏。人类的基本情绪大致相同,它们所引起的生理变化与节奏也自然有一个共同模型。喜则笑,哀则哭,羞则面红耳赤,惧则手足震颤,这是显而易见的。细微而不易察觉的节奏当亦可由此类推。作者(音乐家或诗人)的情绪直接地流露于声音节奏,听者依适应与模仿的原则接受这声音节奏,任其浸润蔓延于身心全部,于是依部分联想全体的原则,唤起那种节奏所常伴的情绪。这两种过程——表现与接受——都不必假道于理智思考,所以声音感人如通电流,如响应声,是最直接的、最有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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