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祖，沛丰邑中阳里人，姓刘氏，字季。

高祖为人，隆准而龙颜，美须髯，左股有七十二黑子。仁而爱人，喜施，意豁如也。常有大度，不事家人生产作业。及壮，试为吏，为泗水亭长。高祖常徭咸阳，纵观，观秦皇帝，喟然太息曰：“嗟乎！大丈夫当如此也！”

单父人吕公善沛令(10)，避仇从之客(11)，因家沛焉。沛中豪杰吏闻令有重客，皆往贺。萧何为主吏(12)，主进(13)，令诸大夫曰(14)：“进不满千钱，坐之堂下。”高祖为亭长，素易诸吏(15)，乃绐为谒曰(16)：“贺钱万！”实不持一钱。谒入，吕公大惊，起，迎之门。吕公者，好相人，见高祖状貌，因重敬之(17)，引入坐。萧何曰：“刘季固多大言，少成事。”高祖因狎侮诸客，遂坐上坐，无所诎(18)。酒阑(19)，吕公因目固留高祖(20)。高祖竟酒(21)，后(22)。吕公曰：“臣少好相人，相人多矣，无如季相，愿季自爱。臣有息女(23)，愿为季箕帚妾(24)。”酒罢，吕媪怒吕公曰：“公始常欲奇此女(25)，与贵人。沛令善公，求之不与，何自妄许与刘季？”吕公曰：“此非儿女子所知也。”卒与刘季。吕公女乃吕后也，生孝惠帝、鲁元公主(26)。

高祖以亭长为县送徒郦山(27)，徒多道亡。自度比至皆亡之(28)。到丰西泽中(29)，止饮，夜乃解纵所送徒，曰：“公等皆去，吾亦从此逝矣(30)！”徒中壮士愿从者十余人。高祖被酒(31)，夜径泽中(32)，令一人行前。行前者还报曰：“前者大蛇当径，愿还。”高祖醉，曰：“壮士行，何畏！”乃前，拔剑击斩蛇。蛇遂分为两，径开。行数里，醉，因卧。后人来至蛇所，有一老妪夜哭。人问：“何哭？”妪曰：“人杀吾子，故哭之。”人曰：“妪子何为见杀(33)？”妪曰：“吾子，白帝子也(34)，化为蛇，当道(35)。今为赤帝子斩之(36)，故哭。”人乃以妪为不诚(37)，欲告之(38)。妪因忽不见。后人至，高祖觉(39)。后人告高祖，高祖乃心独喜，自负(40)。诸从者日益畏之。

秦始皇帝常曰：“东南有天子气。”于是因东游以厌之(41)。高祖即自疑，亡匿，隐于芒、砀山泽岩石之间(42)。吕后与人俱求，常得之。高祖怪问之。吕后曰：“季所居上常有云气，故从往，常得季。”高祖心喜。沛中子弟或闻之，多欲附者矣(43)。

秦二世元年秋(44)，陈胜等起蕲(45)，至陈而王(46)，号为“张楚”。诸郡县皆多杀其长吏以应陈涉。沛令恐，欲以沛应涉。掾、主吏萧何、曹参乃曰(47)：“君为秦吏，今欲背之，率沛子弟，恐不听。愿君召诸亡在外者，可得数百人，因劫众(48)，众不敢不听。”乃令樊哙召刘季。刘季之众已数十百人矣。

于是樊哙从刘季来。沛令后悔，恐其有变，乃闭城城守，欲诛萧、曹。萧、曹恐，逾城保刘季(49)。刘季乃书帛射城上，谓沛父老曰：“天下苦秦久矣，今父老虽为沛令守，诸侯并起，今屠沛，沛今共诛令，择子弟可立者立之，以应诸侯，则家室完。不然，父子俱屠，无为也(50)。”父老乃率子弟共杀沛令，开城门迎刘季，欲以为沛令。刘季曰：“天下方扰，诸侯并起，今置将不善，一败涂地(51)。吾非敢自爱，恐能薄，不能完父兄子弟。此大事，愿更相推择可者。”萧、曹等皆文吏，自爱，恐事不就，后秦种族其家(52)，尽让刘季。诸父老皆曰：“平生所闻刘季诸珍怪，当贵，且卜筮之，莫如刘季最吉。”于是刘季数让，众莫敢为，乃立季为沛公。祠黄帝，祭蚩尤于沛庭(53)，而衅鼓(54)，旗帜皆赤。由所杀蛇白帝子，杀者赤帝子，故上赤(55)。于是少年豪吏如萧、曹、樊哙等皆为收沛子弟二三千人，攻胡陵、方与(56)，还守丰。

秦二世二年，陈涉之将周章军西至戏而还(57)。燕、赵、齐、魏皆自立为王。项氏起吴(58)。

项梁渡江入薛。沛公闻项梁在薛，从骑百馀往见之。项梁益沛公卒五千人、五大夫将十人(59)。沛公还，引兵攻丰。

从项梁月馀，项羽已拔襄城还(60)。项梁尽召别将居薛。闻陈王定死(61)，因立楚后怀王孙心为楚王(62)，治盱台(63)。项梁号武信君。居数月，北攻亢父，救东阿(64)，破秦军。齐军归(65)，楚独追北(66)，使沛公、项羽别攻城阳(67)，屠之。军濮阳之东(68)，与秦军战，破之。

秦军复振，守濮阳，环水(69)。楚军去而攻定陶(70)，定陶未下。沛公与项羽西略地至雍丘之下(71)，与秦军战，大破之，斩李由(72)。还攻外黄(73)，外黄未下。

项梁再破秦军，有骄色。宋义谏(74)，不听。秦益章邯兵，夜衔枚击项梁，大破之定陶，项梁死。沛公与项羽方攻陈留(75)，闻项梁死，引兵与吕将军俱东(76)。吕臣军彭城东，项羽军彭城西，沛公军砀。

章邯已破项梁军，则以为楚地兵不足忧，乃渡河，北击赵，大破之。当是之时，赵歇为王(77)，秦将王离围之巨鹿城(78)，此所谓河北之军也。

秦二世三年，楚怀王见项梁军破，恐，徙盱台，都彭城(79)，并吕臣、项羽军自将之。以沛公为砀郡长，封为武安侯，将砀郡兵。封项羽为长安侯，号为鲁公。吕臣为司徒(80)，其父吕青为令尹(81)。

赵数请救，怀王乃以宋义为上将军，项羽为次将，范增为末将(82)，北救赵。令沛公西略地入关。与诸将约，先入定关中者王之。